为什么癌症病人需要正念？要治愈更要疗愈

1. 癌症病人的特征

癌症的诊断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对生命的威胁。癌症的确诊会给患者带来很多生活上的挑战，这就意味着原先的生活、工作和学习的规律会打破，开始问药求医，去奔波，未来也失去确定性。原有的梦想、计划和追求都不得不放到一边，随之而来还会交织着悔恨、悲伤、愤怒以及抑郁。癌症治疗过程中，还会伴随疼痛乏力等等躯体障碍，以及睡眠不好，消化不好，吃不下饭等等，这些都会影响生活的质量。就算顺利进行了治疗，预后也很好，对于康复者来说，有可能复发的恐惧却依然存在。临床观察和研究发现有超过一半癌症患者会由于疾病带来的压力而产生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并伴随着有睡眠障碍，乏力等躯体症状，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出现自杀倾向。

2. 正念如何改善癌症患者的心理

正念练习能够为以上的这些情况提供怎样的帮助呢？卡巴金老师给正念提出一个操作性的定义，就是对此刻有意的，不加评判地加以注意时提升的觉知，也就是说正念练习是帮助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到当下的体验，并且提供一系列的练习来帮助培养这些能力。 

有过冥想经历的朋友们都知道，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我们的头脑充满了想法，过去的将来的，而一半以上的想法往往都和不太好的事情有关。因此，能够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当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就像我们锻炼身体去跑步去打球，可以增强我们的肌肉的能力一样，通过很多的练习，比如说静坐瑜伽呼吸练习，我们也可以增强这种关注于当下的能力，这个就是卡巴金老师提出来的这个正念练习，以及一系列以正念为基础的干预。

举个例子，癌症患者经常会担忧将来，如果这个治疗不好怎么办？如果疾病反复了，如果我不在了，孩子怎么办，家人怎么办？正念练习就可以帮助他们将注意力收回到当下，去关注现在正在发生的身边的事情，比如说，看到盛开的鲜花，拂面的微风，或是手中的一杯清茶，这样就可以帮助缓解焦虑的症状。

再举一个例子，癌症患者经常会悔恨过去，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自己得了这个病，会责备别人：是谁谁谁把我气的生了病。正念练习就将帮助你认识到，噢，这是评判是想法，然后将注意力收回到当下，从而帮助缓解抑郁的症状。同时正念练习也帮助培养正念的态度，包括不评判，耐心，初学者的心态，信任不强求，接纳等等。这种态度可以帮助患者面对治疗过程中的复杂情况，以及治疗过程中情绪的大起大落，更好的应对各种挑战，配合治疗。

因此我们在这里谈的正念不是一个治疗疾病的手段，而是一种存在的方式，是帮助患者能够最大程度的意识到压力的存在，减轻压力导致的焦虑抑郁症状，以最大冷静的心态最大程度上看清楚什么是现在可以做的，什么是现在不可以做的，最大程度上去积极的配合治疗。

在和癌症患者工作的过程中，抱有这种正念态度的患者不仅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保持较高的生活质量，而且治疗和康复的效果也是最好的。同时，我们也要意识到，受癌症困扰的人，不仅仅是患者和康复者。家里有一个人得了癌症，一家人都跟着着急。患者的家人朋友，同事，周围的社会关系都会因为癌症的诊断在心理上受到冲击，因此心理上受癌症困扰的人都是需要帮助的。

3.正念对身体系统的影响

正念训练对患者神经内分泌系统，免疫系统，细胞基因水平表达的影响：

作为人类，我们的身体里边存在着一个神经内分泌系统，当我们的大脑感知到压力状态的时候，就可以通过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交感副交感神经系统，中枢神经递质细胞因子等等和身体的内分泌系统免疫系统进行对话。当我们的大脑感知压力的时候，信号就会传达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包括免疫系统；同样的道理，当免疫系统感知到一些变化的时候，也会将这个信号反馈给大脑，所以身体和神经系统之间的连接是非常密切的。免疫系统在癌症的发生发展和预后方面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免疫系统非常复杂，是一个有各种免疫细胞、免疫因子、免疫器官相互交织作用的一个巨大的网络。免疫学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解释很多疾病的症状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在了解到这个疾病发展过程中免疫因素的基础之上，研制出了很多有效的免疫治疗药物，比如乳腺癌患者治疗过程中使用赫赛汀，是针对雌激素受体的单克隆抗体，它的效果对Her-2阳性的患者起到很好的免疫治疗作用。赫赛汀的研制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投资巨大。正念练习可以影响到免疫的功能，就这一点，就让人很兴奋。如果我们的身体本来就是可以调节免疫功能的，通过各种方法来调动起这个内在康复的力量，再结合上有效的药物治疗，效果是最好的。2003年卡巴金老师和理查德•戴維森教授发表了一篇具有开创性文献，他们把一个48人的公司随机分成两组，一组做正念，一组自由活动。课程结束后，每个人都打了流感疫苗，结果发现做正念练习的这一组人血清中的流感疫苗的综合抗体滴度明显高于对照组，这是最早的关于正念练习可以提高免疫系统功能的一个开创性工作。

压力会抑制免疫系统功能，通过正念减压，焦虑和抑郁症状缓解之后，癌症患者的免疫系统的功能是不是就会恢复呢？

琳达•卡尔森教授2007年发表了一篇文献，他发现正念训练可以帮助乳腺癌和前列腺癌患者减轻压力，并降低外周血压力激素水平。在八周课程开始之前，课程结束之后，6个月之后和一年之后给这些患者做压力问卷，看他们压力的水平，同时抽取了血样测量皮质激素的水平。结果发现这个课程开始之前，压力是比较高的，课程结束之后压力下降，而且这种下降的趋势在6个月和一年都保持了持续下降，与之相对应的皮质激素水平在刚开始也很高，然后随后就逐渐下降，虽然说也是下降，但是他们遵循了不同的规律，这个结果非常有意思。

2008年的一篇文献，报道了MBSR的训练可以促进乳腺癌患者自然杀伤细胞活性的恢复。自然杀伤细胞是我们免疫系统的第一道防线，具有很强的杀伤癌细胞的功能。他们做的这个课题，有正念练习组和没有做任何干预的对照组，同时又做了相同背景的正常人群的数据。课程开始之前，癌症的诊断和癌症的治疗会给患者带来压力，患者的自然杀伤细胞功能是比较低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做正念训练人群的自然杀伤细胞的活性慢慢的就恢复了。课程结束一个月后和正常人群的指标比较相近，没有做任何干预的人群，他们的自然杀伤细胞的活性还是比较低。

正念训练调节血浆免疫细胞水平的一个研究：

我们的血浆里面免疫细胞因子，包括白介素，肿瘤坏死因子，从功能上有一部分促进炎症的发生，也就是说是使炎症更厉害，就包括白介素-6，而有一部分的功能是正好相对应，好像天平的两端，跟它拮抗的是属于消炎的这个功能，比如说白介素-10和肿瘤坏死因子-β。正念练习可以帮助患者降低促炎细胞因子水平，白介素-6的水平，同时又帮助消炎的这一部分免疫细胞因子，比如TNF-β水平增高。我们要非常的小心去解释这个过程，因为我们知道炎症的发生跟癌症发生发展息息相关，同时细胞因子也是受到非常多因素的影响，比如说癌症发展的不同阶段，用怎么样的治疗，有什么样的干预都会影响到细胞因子水平。如何来理解这些结果？如何来运用它们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正念训练和端粒酶活性之间的研究：

端粒酶活性与癌症之间的关系最早由，伊丽莎白▪布莱克本在2009年提出。伊丽莎白▪布莱克本因为研究端粒酶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学奖。端粒是染色体末端的一个小帽子，它在细胞分裂过程中起到稳定染色体的作用。这个小帽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短，属于一种老化过程，压力又会促进这个端粒的缩短。端粒酶就像一个维修工人，在维修在修缮。有研究发现乳腺癌患者，正念训练之后，血清中单核细胞端粒酶的活性是增强的，也就是说这个维修工人干活更起劲了，可以起到帮助维持端粒酶活性的作用。这方面的文献发表的不多，但西方媒体非常兴奋，他们觉得发现了一个可以防衰老，可以防肿瘤的一个细胞基因水平的研究。我们还是期待更多更高质量的研究来验证这样一个观点。

关于正念练习帮助减轻化疗脑威胁的研究：

化疗脑全称是属于癌症治疗相关的认知障碍，表现在患者接受化疗放疗之后，出现注意力下降，记忆力减退和决断困难等等。关于它产生的原因不是非常清楚，发现跟癌症的病程治疗、压力、焦虑有关。这种认知障碍可能在治疗结束之后慢慢恢复，但也可能会持续几年，甚至十几年。化疗脑的发生率现在说法不一，从15%到75%。如果没有有效的预防和支持，认知障碍会影响到患者和康复者生活的能力，社会关系，工作能力和生存质量，特别是年龄比较轻的患者和康复者，因为他们还要再次回归工作，对于他们来说了解一些相关的预防和支持的措施就很有意义。2016年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医学院研究发现，对70位乳腺癌和结肠癌的患者进行了随机分组，分到八周MBSR和一个主动对照的健康教育小组。主动对照也是一样上八周的课，也是一样在一起小组由老师带着上课，但是不做正念，而是讲其他的，比如如何维护健康，如何改善睡眠，如何加强营养等等。对这70位患者在分组干预结束之前和之后进行主观和客观的认知能力测试，结果发现八周MBSR可以帮助这部分患者缓解认知障碍，注意力提高是最明显的。随着人们对脑功能研究手段的不断提高，已经发现在做冥想练习的时候，大脑的不同区域活动是在增强或减弱的。冥想练习不仅可以改善大脑某些区段的功能，包括供血，甚至可以改变大脑的结构，促进大脑积极的神经再塑，有数据表明正念练习可以帮助负责记忆的海马体增厚，进一步增强记忆，同时负责焦虑恐惧的杏仁核体积缩小。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正念练习可以帮助患者缓解认知障碍。这方面的文献不多，期待将来有更多更高质量的研究。

4.正念减压课程如何为癌症患者服务

对患者和家属来说，意识到心理状态对疾病的治疗和康复的重要性是很重要的。

要有一个意识，知道身心连接是客观存在的，知道良好的心理状态对疾病是非常有帮助和支持作用的。同时，希望消除心理上的一些顾虑，也就是说对心理问题不好意思说出来，觉得这是自己个人的问题，宁可苦水往肚子里咽，也不愿意跟别人说。消除这种心理上的顾虑，愿意去做一些尝试，保持一种开放和好奇的态度，可能不知道这项干预会不会有帮助，但愿意去尝试，并且愿意在这个过程中认真观察和体验，这种开放与好奇本身就是一种正念的态度。现在给患者和家属提供这方面的资源越来越多，比如《癌症患者心理治疗手册》，《正念癌症康复》，还有其他的相关的书籍，网站。

医务工作者如何促进正念对癌症人群的服务？

工作者需要了解一些身心医学的干预，能够和患者接触的第一时间意识到患者的心理状态，筛查发现那些心理压力比较大，有焦虑抑郁症状的患者，介绍他们去参与一些干预，这对这些患者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在刚被诊断癌症时候，患者得到的信息太多了，怎么治疗？在哪里治疗？会有怎么样的情况？生活怎么安排？工作怎么安排？家庭怎么安排？他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焦虑状态，甚至在康复期有一些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们的医生，护士包括社会工作者，如果能够看出来，告诉他，噢，你看起来压力挺大。告诉他们有一些干预的方法或者告诉他们有哪些地方有这样的课程，给他们介绍一下，这些患者可能就会更愿意去尝试。医务工作者了解正念练习对于医务工作者自身来说也是非常有帮助的。医疗工作本身就是一个高压职业。国际上有很多报道，正念练习可以帮助医务工作者减轻职业压力，预防职业耗竭，提高工作满意度，促进医务工作者身心健康。卡巴金老师在麻省正念中心做减压课程的时候，参加减压课程的有义务工作者，医生，护士和患者。也有一些专门针对医务工作者的正念减压课程。正念不仅可以提高医疗的质量，更好的帮助患者，同时对医务工作者自身的身心健康也有很大的帮助。

医疗机构如何来促进正念训练为癌症人群的服务呢？

举个例子，琳达•卡尔森所在的研究中心，有社会心理肿瘤科，或者叫康复科。所有的患者都会做心理方面的筛查，如果发现压力比较大，需要帮助的患者，就会直接介绍到他们那里参加正念练习的干预。已经形成了一个系统，患者需要什么，这个医疗机构就能够为他提供相应的服务。对患者来说，这样的一个系统是最好的。对于医疗机构来说，当它意识到这一点，就要思考如何去建立相关的科室，培训相关的人员，提供资源场地，宣传，经费等。医疗机构有这样的意识，就可以更好地架起患者和心理干预之间的桥梁。患者有这方面的需求，他知道去哪里寻求帮助。

关于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

刚才提到这个琳达•卡尔森教授的癌症中心模式是比较理想的。各个国家有自己的特色，加拿大是全民医保，如果医疗机构意识到，就可以把它划入到医保的范围之内。但是在很多地方还没有建立这样的这个机构，医保还不报销，这种情况需要大家的支持，比如说政府的支持。癌症人群是相对弱势的群体，有很多患者经济压力很大，如何帮助他们接受身心医学的干预，需要社会各界的支持。卡巴金老师的减压门诊是1979年由当地的一个慈善机构基金自主启动的。我在美国佛蒙特大学医学院做的这些工作也是由当地一家患者支持组织的慈善机构支持的。我是以志愿者的身份在这个癌症中心工作。这个课程和另外一位老师的工资是由这个慈善机构来支持的，对患者是免费的。目前我们在西安开展的正念减压课程在初期也做了大量的志愿者工作，以后如何真正的去帮助患者接受这样的服务，真正将正念练习，运用到生活中，更好地促进癌症的治疗和康复，还是需要社会各界的支持，这也是我们正在思考和摸索的一个问题。希望听到这个微信课的朋友们一起努力来促进正念更多更好的为癌症人群服务。

我们再谈一个比较新的概念，叫做整合肿瘤治疗体系。就是如何在癌症治疗过程中建立起一个整合治疗体系来最大化的帮助患者，给予他们深深的人文关怀。患者需要诊断，手术，放疗化疗，包括免疫治疗等这些常规的治疗手段。大的医疗中心都能够提供这些常规的医疗服务。但是，患者的需求远远不止这些，患者和康复者还需要心理辅导，灵性的支持，身心医学的介入，康复的训练，疼痛的管理和营养的支持，全方位的整合的对患者身心进行帮助的体系。要建立起这么一个体系不是一个个人可以做到的，需要社会各界的帮助。在还没有一个理想的体系建立的时候，通过一定的练习，包括通过正念练习，也可以帮助患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资源，珍视当下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真正的提高生活质量。

5.疗愈和治愈的概念

治愈通常是指的是病治好了，临床上已经没有任何疾病的症状了，检查都合格。但在我们生活中，有些患者尽管临床治疗已经结束，效果也不错，却依然生活在癌症的阴影之中。因此也就提到了疗愈的概念，疗愈是指的是一种身心连接平衡的状态。也就是说，患者虽然带瘤生存，但达到一个比较高的生存质量。在《正念癌症康复》这本书的第14章里面，询问那些参加过八周课程的长期的癌症康复者，他们一直都在参与正念练习，问他们的体会，他们说，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癌症在他们脑海里面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他们不是以一种我是癌症患者，我是癌症幸存者，癌症康复者的身份去思考自己，更多的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作家，或者是一个母亲，或者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正在从事目前的角色，而不是用癌症来定位，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生活，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种真正的解脱。关于癌症他们已经听了太多，疗愈的过程就是这些经历的结合，并且通过不断的练习，可以让生活中更多的部分成长和繁荣。

文稿整理：石家庄心理咨询师、“智慧之心”正念种子导师唐秀娟

文稿提炼：正念爱好者 张博